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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放即风雅

[日期:2017-04-07] 来源:  作者: [字体: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问刘十九》

 

白居易并不是诗人中最能喝酒的,当然也算不得最会写诗的,然而,此诗中绿与红的鲜艳色泽,去声与阳平的参差错落,衬着晚来欲雪的天空,诗人与朋友围坐在火炉边,泯一小口温热的酒,望着远处深黛的群山或是冰封的江面,引起无尽的诗情,真是风雅到了极致!如果没有酒意的流淌,恐怕再厉害的诗人,也难写出这种古典而浪漫的意境。

喝酒有微熏与深醉两种境界,微熏僻如小睡,别有风味,而深醉,则有意将最真实的人性释放,各种在现实中被道德压抑了的情感,在人的周身奔流不止,悲叹慨歌徒生,狂放的精神状态成就了诗歌的风雅。李白便是这种深醉的代表,他喝酒而写诗,写诗而喝酒,所写就的乐府与古风,被誉为“风雅之嗣音”,其纵横古今的历史精神和丰盈的诗歌书写,使中国古典诗歌的审美精神达至极限——“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余光中)素有“酒仙”与“诗仙”之谓的李白,由于个性气质的潇洒放旷,个人遭遇的奇特曲折,其诗自然就有了一种浪漫飘逸之感,而将诗性的风雅与酒性的狂放融合到最高点的,便是《将进酒》一诗。李白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书写者,他一旦端起酒杯,思绪便上天入地,无所不至。从“天上而来”的壮阔黄河之水写到人生的“朝如青丝暮成雪”,悲壮之感一吟而生。然而,“悲”不是自信者的本色,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将先前关于人生短暂的悲叹一扫而尽,极时行乐,过好当下,就这点而言,李白无疑是最伟大的先行者。然而,骨子里那些叹息过的东西,还是会在酒兴正浓时钻出来,于是愤恨,“钟鼓馔玉不足贵”,于是更为狂放,更为悲愁,到最后,“与尔同销万古愁”,余音袅袅。应该说,在《将进酒》中,悲愁并不是主调,欢乐更不是。酒所激起的情感,是复杂的,这正如人性的复杂一样。

有人说,实际上李白是最不应该有愁的,他一直生活得衣食无忧,相比于杜甫,他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而且,以李白不拘一格的行事方式而言,即使玄宗对他委以重任,他这样的酒徒也必定难以担当,因此,他的愤恨也好,忧愁也罢,都是自寻烦恼,真正被政务与俗事缠身,才会降低他的生命质量,才会使他“眉不得展”,最终飘逸与敏捷尽失,灵气自然不再。更有甚者,对于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概括为中国古代文人的“一腔奴才的得意与当不成奴才的哀怨”,这固然有些偏激,仔细想来,不无道理。我也曾倾向于这种说法。然而,在细读深品《将进酒》后,李白的似仙似神,如歌如狂的风流情态,使人深味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在仙人一样的李白的肺腑里缠绕过后的痛苦。谁能真正做到“出世”呢,既然已在这世上?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素有“诗酒风流”一词,诗与酒结缘,相从相随,酒的烈性与诗人骨子里的自在飞扬相遇,在血液里东冲西突的酒将诗情燃烧成火,而随意挥洒自由奔放的诗则在酒气里得以完美体现。诗因酒而狂放,酒因诗而风雅,于是演绎出无数狂放即风雅的绝唱。诗人得意时喝酒,喝得豪放,胸中装下乾坤;失意时喝酒,忘却入世的痛苦与忧愁,在自我构建的时空里尽情翱翔。

曹孟德赋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的儿子曹子建继其衣钵,纵情诗酒,李白曾写他“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竹林七贤之刘伶,纵情饮酒,随兴为诗;阮籍不拘礼法,借酒咏怀,“常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嵇康从酒中获清奇,诗“豪壮清丽,无一点尘俗气”……这种种个性的率真流露,诗情的尽情展现,都与酒的催化作用分不开。

带有浪漫气质的人,一喝酒便想写诗为文,才情随着入肠的酒气喷涌而出,这样的人,更多的是冲动者,若是现实生活中遇事冷静者,必是最具人格魅力之人;而现实中冷静的人,往往痛到极处,忧到极处,便想写诗,一写诗就想喝酒,哪怕是三杯两盏浊酒,也喝来无妨。这样的人,是生活的智者,而智者的深刻也在于能够冷静地克制。若前者与后者相遇,狂放高歌,必成就惊世诗篇。

李白与杜甫就曾有过这样的遇合,他们相携漫游东鲁,痛饮狂歌,慷慨怀古,“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这成为年少十多岁的杜甫一生永难忘怀的经历。他曾多次深情写到李白的诗与酒,“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诗中李白的风骨淋漓毕现,而对他横溢的诗才,杜甫更是极尽推崇“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只是,杜甫的沉郁使他对李白的完全沉醉于酒中抱有一些疑惑“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我们应该感谢历史让杜甫与李白相遇,让诗与酒的融合显得如此美妙自然。在李白的生命中,诗与酒是其灵动飘逸的代名词。感情的激流,随着喝酒的渐入佳境而跌宕起伏。酒像魔术师手中的那根棍子,它任意指挥,诗人的情思,就随它而动。他一会儿悲,“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会儿乐,“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一会又愤,“古来圣贤皆寂寞”,最后还是关合在悲上,“与尔同销万古愁”,这是酒带给他的诗思,正如杨乘所写“酒肠堆曲蘖,诗思绕乾坤”,酒入肠子后,在里面七弯八拐,在飞在旋,绕着万物:绕着石头,石头会走路;绕着草木,草木会说话;山起舞,河歌唱,天地万物,全都灵气浮动,无不像醉了一般。狂放到极致,风雅也到了极致,此时,酒的狂放不羁,诗的风雅圣重,在诗人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这种统一在其它多首诗歌中都在体现。他集聚夸张的意象(讲到李白的夸张,忍不住要插一句,他的夸张之所以不造作,也跟喝了酒之后感情浓到无处释放有关),繁丽丰富的想象,将人带进一种神奇优雅、自由自在的境地。“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拨剑击柱心茫然”“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如果只是一味的喝酒作诗,时有夸张,他的风雅还不至于如此透彻,关键是,诗人的狂放原本源自于才华不得施展的苦闷。李白表面上是不羁的,骨子里却盼望得到重用,一展抱负,可是现实让这位天才的诗人无处安身,于是他唯一的寄托就是酒,这多少带有一点悲壮的色彩,虽然他并非一味的消沉,但也绝不如杜甫一样一味的清醒,还能永远处在“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积极之中.李白就象一个天真的孩子,六十岁对自己的前途仍存在着昂然的希望。那一年,他接到天子赦他的文书,就认定天子又回心转意了,他又将被重用,其实当时是大赦天下。他“千里江陵一日还”,心情是多么欢畅!然而现实再一次给予他沉重的一击,最后他在醉中于西山捞月,沉潭而死。

想到这些,我又想到李白的一诗“平生不下泪,于此泪无穷”,酒激起了诗人不羁的情感,而这情感却无处可以安放!于是,酒入愁肠,就化成了流不断的泪水!李白的狂放是真狂放,风雅是真风雅,可惜那一个时代容不了这样的人,哪一个时代都容不了这样的人,只要是一个讲究含蓄内敛的国度。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流淌的,永远是眼泪和酒。泪的味道既苦又咸,从心田流出,从心灵的窗口渲泄;酒的感觉又辛又辣,从嘴里倾入,倒入心田,涌起心灵的波澜。有道是有诗必有酒,无酒不成诗,中华千秋的诗酒早在最初就已结下渊源,并且千百年不断。杯中之酒,能激起心灵的底蕴,壶中幽静,却让人心意悠然。诗人饮酒,用酒亢奋起诗人的灵感,使诗人飘飘欲仙,进入主观心灵与现实相融合之创作境地;另一方面,诗人在诗中常常吟诗写酒,颂酒,因此,酒,担当起承载深厚文化的重任。诗抒情,酒理怀,诗酒结缘千古来;酒成诗,诗助酒,诗酒相伴最风流——诗歌指向生命的壮大,酒在诗的血液中沉淀发酵,将这种个体生命的壮大感推向极致,因而造就了黄金的盛唐。诗与酒,狂放与风雅,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有苦有甜,有香有辣,怎可道尽之?

 

(作者:王芳,湘地沅水畔热爱写作的女子,湖南省作协会员。出版散文集《聆听遥远的呼吸》《彼岸风吹》《故纸·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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